我已经死了很久了。
没有人发现我死了很久了。人们读的报纸上不乏有这样的新闻:老人孤身一人,在家默默死去。几个月后邻人和儿子撬门进屋,才发现地上仰着一具散发着恶臭的干枯尸体。我的情况和这有些类似,但不全然一样。
我死在一个铅灰色的早晨。日头还隐在高楼后,天空笼罩着一层蒙蒙的雨雾。列车的站台空荡荡的,等候的行人稀稀散散,若即若离。我捧着一束昨日鲜花,脸上全是枯萎的神情。这时列车进站,我纵身一跃,在一片惊呼中静静地卧倒,眼看着来不及减速的黑色旋转着从我身上疾驰而过……
我醒来是在五天后的清晨,在自己房间的床上。嚷嚷的鸟语流进了窗户,窗外一片青葱。房间里和平常一样的灰暗,狭长的房型把日光关了在外。我起身去洗漱,对着镜中的自己,失神的双眸和平时无异——
没人知道我死了。除了我自己。
这是一个周末,带着好天气。蓝天的影子在光泽的绿叶上游走。
我出门的第一件事情,就是前往都城最大的寺庙拜佛。长长的阶梯两旁的榕树上挂满了红色许愿带,像几百条触角在风中飘荡。寺庙门口蹲着的两具石狮子,被时间削平了棱角,看不清相貌。来来往往的人们手持长香,横亘的门槛被无数双脚跨过磨得发光。我双手合十,弓身在拜垫上祈祷,像只黑色的虾。一旁的和尚面无表情地敲起木鱼,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叩在我头顶上,震的头皮发麻。庭院中开满了石榴花。
出了寺院后,我的身体自己漫无目的地走着,走了整整一天。夜深了,昏黄路灯下的道路空无一人,只听见几缕劲风在远处高声嚎叫。累了,就横在路边一棵凋落的梧桐树下,无数只残缺的手掌托着夜在沉沉摇晃。我情不自禁地拾起弯月敲落在地面的孤影,覆在身上,为自己办了场葬礼。
接下来几周,我都在等待着自己被带走。但是什么都没发生。为什么我还在人间?难道这个世界还是我这样死去的人应该呆的地方吗?我的疑惑没有任何回应。生活一如既往。人行道上暂且驻留的鸽子一见我的步伐靠近,就扇动翅膀匆匆让道。我的面色如常,但藏在皮囊下的褶皱有一百二十岁的衰老。我忧郁地把食指放在嘴里,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;这时候几只白鹤仰着长颈从低矮的树梢划过,发出回应般的鸣叫……
2021.8.3
深夜 于小屋
2021.8.5 改